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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宏道越中游记-浙江大禹文化发展基金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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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宏道越中游记

《宋六陵记》

六陵萧骚岑寂,春行如秋,昼行如夜,虽联鞭叠骑,常若有伥啼鬼哭之声。读唐义士诗,楚痛入骨。古来亡国败家虽多,未有若此之惨酷者也。碑碣皆荒断不可读。山势回合,架数败宇其间,惟有老松横道,杜鹃花滴血满山而已。相与悲歌感慨,泣数行下。既而自笑,鬼若无知,则暴骨含珠,高碑废垅,等作一丘。鬼若有知,玉鱼金碗之恨,今已销歇。且禹陵之卷石,视六陵之荒址,其枯荣能有几也,游者乃乐彼而怆此。噫,亦或矣!


别本:

《六陵》

六陵萧骚岑寂,春行如秋,昼行如夜,虽联鞭叠骑,常若有伥啼鬼哭之声。读唐义士诗,楚痛入骨,为之泣下。古来亡国败家虽多,未有若此之惨酷者也。游六陵之日,子公醉甚,戏弄马鞍上,几堕。

 

《兰亭记》

古今文士爱念光景,未尝不感叹于死生之际。故或登高临水,悲陵谷之不长;花晨月夕,嗟露电之易逝。虽当快心适志之时,常若有一段隐忧埋伏胸中,世间功名富贵举不足以消其牢骚不平之气。于是卑者或纵情曲糵,极意声伎;高者托为文章声歌,以求不朽;或究心仙佛与夫飞升坐化之术。其事不同,其贪生畏死之心一也。独庸夫俗子,耽心势利,不信眼前有死。而一种腐儒,为道理所锢,亦云:“死即死而,何畏之有。”此其人皆庸下之极,无足言也。夫蒙庄达士,寄喻于藏山;尼父圣人,兴叹于逝水。死如不可畏,圣贤亦何贵于闻道哉。

羲之兰亭记,于死生之际,感叹尤深。晋人文字,如此者不可多得。昭明文选独遗此篇,而后世学语之流,遂致疑于“丝竹管弦”“天朗气清”之语,此等倶无关文理,不知于文何病?昭明,文人之腐者,观其以闲情赋为白璧微瑕,其陋可知。夫世果有不好色之人哉?若果有不好色之人,尼父亦不必借之以明不欺矣。

兰亭在乱山中,涧水弯环诘曲,意古人流觞之地即在于此。今择平地砌小渠为之,与人家园亭中物何异哉!

 

别本:

《兰亭》

兰亭殊寂寞。盖古兰亭依山依涧,涧弯环诰(诘)曲,流觞之地,莫妙于此。今乃择平地砌小渠为之,俗儒之不解事如此哉。

 

《鉴湖》

鉴湖昔闻八百里,今无所谓湖者。土人云:旧时湖在田上,今作海闸,湖尽为田矣。贺监池去陶家堰二三里,阔可百十顷,荒草绵茫如烟,蛙吹如哭。月夜泛舟于此,甚觉凄凉。醉中谓石篑:“尔狂不如季真,饮酒不如季真,两眼差同耳。”石篑问故,余曰:“季真识谪仙人,尔识吴县令,眼讵不高与?”四坐嘿然,心诽其颠。

 

别本:

鉴湖昔闻八百里,今无所谓湖者。土人云:旧时湖在田上,今作海闸,湖尽为田矣。贺监池去陶家堰二三里,阔可百十顷,荒草绵茫如烟,蛙吹如哭。月夜泛舟于此,甚觉凄凉。醉中谓石篑:“尔狂不如季真,饮酒不如季真,独两眼差同耳。”石篑问故,余曰:“季真识谪仙人,尔识袁中郎,眼讵不高与?”四坐嘿然,心诽其颠。

(吴县令即袁中郎,石篑即陶望龄,字周望,号石篑)

 

《西施山》

西施山在郡城外,一名土城,西施教歌舞处,今为商氏别墅。尝同诸公宿此一夜,石篑和余诗有云“宿几夜娇艳舞之山”,盖谓此也。余谓石篑:“此诗当注明,不尔恐累他时文格公。”石篑笑曰:“尔昔为馆娃主人,鞭箠叱喝,唐突西子,何颜复行浣溪道上?”余日:“不妨。浣溪道上,近日皆东家子矣。”

 

 别本:

《西施山》

西施山在绍兴城,一名土城,西施教歌舞之处,今为商氏别墅。尝同诸公宿此一夜,石篑和余诗有云“宿几夜娇歌艳舞之山”,盖谓此也。余戏谓石篑:“此诗当注明,不然累尔他时谥文格公不得也。”石篑大笑,因曰:“尔昔为馆娃主人,鞭箠叱喝,唐突西子,何颜复行浣溪道上?”余日:“不妨。浣溪道上,近日皆东施娘子矣。”

 

《吼山》(明万历本)

吼山石壁,悉由斧凿成,峭削百余仞,乍见亦可观。山下石骨为匠者搜去,积水为潭,望之洞黑如墨汁,深不可测。每相去数丈,留石柱一以支之。上宇下渊,门闼洞穴,窈窕迂回,雨后飞瀑缀簾而下。余等自外望,兴不可遏;呼小舟游其中,潭深无所用篙,每一转折,则震荡数四,舟人皆股慄。因停舟石壁下,观玩良久。陶氏有山房在此,颇称幽奇,然荒芜甚,轩前草深丈余矣。

 

《由诸暨至五泄寺记》

越人盛称五泄,然多皆闻而知之。陶周望虽极言其胜,其实不曾亲见,与我等也。五泄去诸暨七十余里。一路多顽山,势甚散缓,无卷石可入目者。余始念看山数百里外,敝舟羸马,艰辛万状,今诸山态貌若此,何以偿此路债?周望亦谓乃弟:“余辈夸张五泄过当,奈中郎笑话何?”独静虚以为不然。

顷之,至青口,游人趋狭巷中,线路百折,穷而忽开,潭水泠泠萦壁行。山皆纯石,峰稜怒立。一壁上有古木一株,土人云是沉香树,一年一花,猿猱所不到。映山红有高丈许者,红白青绿,灿烂如锦。因相顾大叫:“奇哉!得此足偿苦辛,不畏中郎弹射也。”静虚曰:“未也,尔辈遇小小丘壑,便尔张皇如是,明日见五泄,当不狂死耶?”余与公望闻之喜甚,跳跃沙石上,驰而至五泄寺,日昃矣。茶竟,偕至前涧濯足。两山相迫,疑将颓压。石骨如水浣,钟县屏削,笋茁戈森,状态甚诡。周望顾余曰:“如何西湖?”余曰:“此仙姝,奈何与冶淫论色泽也。”溪傍天竹成林。将至白龙井,遇一皓须人云:“前山有虎。”同行者皆心动,寻旧路而归。

 

别本: 

《五泄一》

越人盛称五泄,然皆闻而知之。陶周望虽极言五泄之好,其实不曾亲见,与我等也。发郡城凡二日,至诸暨县,县去五泄尚七十余里。次日始行,一路多顽山,无卷石可入目者。余私念看山数百里外,敝舟羸马,艰辛万状,今诸山态貌若此,何以偿此路债?周望亦谓乃弟:“余辈夸张五泄太过,若尔,当奈中郎笑话何?”独静虚以为不然。

顷之,之至青口,两山夹天如线,山石玲珑峭削,若叠若镂。数里一壁,潭水滑滑流壁下。一壁上有古木一株,土人云是沉香树,一年一花,猿猱所不到。其他非奇壁,则皆秾花异草,幔山而生,红白青绿,灿烂如锦。映山红有高七八尺者,与他山绝异。因相顾大叫:“奇哉!得此足偿路债,不怕袁郎轻薄也。”王静虚曰:“未也,尔辈遇小小丘壑,便尔张皇如是,明日见五泄,当不狂死耶?”静虚曾习定五泄三年,以是知之极详。

余与公望闻之喜甚,皆跳吼沙石上。缓步十余里,始至五泄僧房。静虚日:“牛羊下矣,五泄留供来日朝餐。”因散步前山,沿溪而行,两山一溪,比青口天尤狭,而奇峭率相类。山形或如,如钟鼓,如屏障剑戟,皆拔地而生,溪傍天竹成林。行数里,遇一白须人云:“前山有虎。”同行者皆心动,寻旧路而归。

 

《观第五泄记》

从山门右折,得石径,数步闻疾雷声,心悸。山僧日:“此瀑声也。”疾趋度石鏬(罅),瀑见,石青削不容寸肤,三面皆郛立,瀑行青壁间,撼山掉谷,喷雪直下,怒石横激如虹,忽卷掣折而后注,水态愈伟,山行之极观也。游人坐欹岩下望,以面受沫,乍若披丝,虚空皆纬,至飞雨泄崖而犹不忍去。

暮归,各赋诗,所目既奇,思亦变幻恍惚,牛鬼蛇神,不知作何等语。时夜已午,魈呼虎号之声,如在床几间。彼此谛观,须眉毛发,种种皆竖,俱若鬼矣。

 

 别本:

《五泄二》

五泄水石俱奇绝,别后三日,梦中犹作飞涛声,但恨无青莲之诗,子瞻之文,描写其高古喷薄之势,为缺典耳。石壁青削,似绿芙蕖,高百余仞,周回若城,石色如水浣净,插地而生,不容寸土。飞爆从岩颠挂下,雷奔海立,声闻数里,大若十围之玉,宇宙间一大奇观也。因忆会稽赋有所谓“五泄争奇于雁荡”者,果尔,雁荡之奇,当复如何哉?

暮归,各得一诗,余诗先成,石篑次之,静虚、公望、子公又次之。所目既奇,诗亦变幻恍惚,牛鬼蛇种,不知是何等语。时夜已午,魈呼虎号之声,如在床几间。彼此谛观,须眉毛发,种种皆竖,俱若鬼矣。

 

《五泄三》(明梨云馆)

二三四等泄,俱在山腰,五级而下,飞涛走雪,与第五泄率相类,山路甚险巇。余等从山颠下观之,时新雨后,苔柔石滑,不堪置足。一手拽树枝,一手执杖,踏人肩作磴,半日始得那一步,艰苦万状。山僧云:“自此往富阳,便是平地,不复下岭。”五泄或作五雪,亦佳。

 

《踰响铁岭至洞岩记》

从响铁岭下观,路甚巇,新雨石滑,拽藤杞而行,跬移寸折,踰刻始达,两岫卷石而涧,萝木翳蔽,下渟黛碧,四瀑汹涌,行了了见,雷奔电布,不复如昨矣。岭与紫阆接,一带皆平畴,林泉蓊郁,稻畦被野。初意峭壁之上,当为锐为釜,不意乃得花源村也。

错畴而行,约十余里,渐下,良久至洞岩,山僧设炬以导。洞门空阔,初时若夏屋,少进,径微仄,凡三四折,至鳖口,极小,游人皆贴地行。炬烟大作,泪出如雨,偶思先辈有言入洞为烟所困者,心惧,乃各退出。唯静虚疾进,过岭四五,至洞深处为涧所隔,始返。

徐文长曰:“洞崖奇于阴,五泄奇于阳,而七十二峰两壁夹一壑,时明时幽,时旷时逼,奇于阴阳之间。”数语得之矣。


别本:

《玉京洞》

玉京去五泄二十余里,洞门空阔,初时若夏屋,少进,径微仄,阔复如前。洞中形似莲花、人物之属甚多。至一孔,极小,非匍匐不能入,余与二陶皆贴地而行。炬烟大作,眼泪如雨,偶思前辈有说入洞为烟薰杀者,心惧,乃各退出。唯王静虚与吴县一皂吏拼命疾进,过岭四五,至洞深处,为涧所隔,不能度,始归。

 

注:无特别版本说明,游记均采用明万历版,别本采用明梨云馆版